《紅樓夢》里的段子手們

《紅樓夢》是百科全書式的鴻篇巨制，可謂包羅萬象：從詩詞歌賦到美食衣飾，從年節(jié)習俗到飲酒行令，從建筑布局到音樂戲曲應有盡有，故事傳說就更是不在話下了，因為《紅樓夢》本身就是《石頭記》——一塊女媧補天所剩石頭下凡的見聞錄。

這塊石頭無疑就是賈寶玉出生時銜在口中的那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了。

這塊玉來到賈府，可是既有眼福又有耳福，滿眼盡是美女，滿耳都是段子。

 1

先來看賈府最著名的一位段子手“潑皮破落戶，南省喚作辣子”的璉二奶奶王熙鳳。

這位鳳辣子的嘴皮子端的利索，就連專業(yè)人士——說書的女先生都說：“奶奶好剛口。奶奶要一說書，真連我們吃飯的地方也沒了。”可見王熙鳳作為段子手的硬件是很優(yōu)秀的。

再看她的粉絲反映——“都知道她素日善說笑話，最是她肚內有無限的新鮮趣談。今兒如此說，不但在席的諸人喜歡，連地下伏侍的老小人等無不歡喜。那小丫頭子們都忙出去，找姐喚妹的告訴她們：‘快來聽，二奶奶又說笑話兒了。’眾丫頭子們便擠了一屋子。”

看來王熙鳳的段子的確非常受歡迎。于是她在賈府的元宵夜宴上講了一個笑話：“鳳姐笑道：‘再說一個過正月半的。幾個人抬著個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，引了上萬人跟著瞧去。有一個性急的人等不得，便偷著拿香點著了。只聽噗嗤一聲，眾人哄然一笑都散了。這抬炮仗的人抱怨賣炮仗的扦的不結實，沒等放就散了。’湘云道：‘難道他本人沒聽見響？’鳳姐道：‘這人原是個聾子。’眾人聽說，一回想，不覺一齊失聲都大笑起來。”

這個放炮仗的段子好笑在哪里呢？就在于應景兒，四更天都過了，所以管家的璉二奶奶告訴大家也該“聾子放炮仗——散了”。

作為段子手的王熙鳳強項是嘴皮子利落反應快，但正如場外評論員薛寶釵評價的：“世上的話，到了鳳丫頭嘴里也就盡了。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，不大通，不過一概是世俗取笑。”

（圖）新版紅樓夢劇照，王熙鳳

 2

那么寶姐姐比較看好哪一位段子手呢？她就是林黛玉。

咦，林妹妹不是就負責哭嗎？什么時候成了段子手？

其實林妹妹的性格本來就有尖酸刻薄、目下無塵的一面，她的伶牙俐齒可不是只為寶哥哥一個人準備的。

我們來看“瀟湘子雅謔補余香”中作為段子手的林妹妹。

她先是給前一天游大觀園的劉姥姥補了一刀：“她是哪一門子的姥姥，直叫她是個母蝗蟲就是了。”

寶姐姐給這段話加了個按語：“顰兒這促狹嘴，她用春秋的法子，將世俗的粗話，撮其要，刪其繁，再加潤色比方出來，一句是一句。這母蝗蟲三字，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(xiàn)出來了。虧她想的倒也快。”

接下來，林妹妹繼續(xù)施展段子手的才華，為向詩社請一年假畫大觀園的惜春“說情”——“論理一年也不多。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，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。又要研墨，又要蘸筆，又要鋪紙，又要著顏色，又要照這樣兒慢慢的畫，可不得二年工夫！”

話到此時，寶釵又補刀：“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，這落后一句最妙。所以昨兒那些笑話雖然可笑，回想是沒味兒的。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淡的，回想?yún)s有滋味。”

最后還不忘給惜春未來的作品起了個名字，叫做《攜蝗大嚼圖》，對畫畫的惜春、參與游園的劉姥姥乃至賈母都調侃了一下。

（圖）新紅樓夢劇照，林黛玉

 3

說到老祖宗賈母，其實她也是個高明的段子手。還回到賈府的元宵節(jié)夜宴。賈母先是給大家上了一堂文藝理論課，痛批說書創(chuàng)作中的“套路”——

“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，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，最沒趣兒。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，還說是佳人，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。開口都是書香門第，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 ，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。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，無所不曉，竟是個絕代佳人。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男人，不管是親是友，便想起終身大事來，父母也忘了，書禮也忘了，鬼不成鬼，賊不成賊，哪一點兒是佳人？”

嗯？這段話的味道是不是有些不對？幸虧當時林妹妹的年齡還小，不然聽了還以為說自己呢。段子之所以是段子，最關鍵的是應景兒，也就是契合眼前的形式，所以對段子手的臨場急性發(fā)揮能力要求較高。

再來看段子手賈母在王熙鳳之前講的笑話：

一家子養(yǎng)了十個兒子，娶了十房媳婦。唯有第十個媳婦聰明伶俐，心巧嘴乖，公婆最疼，成日家說那九個不孝順。

這九個媳婦委屈，便商議說：“咱們心里孝順，只是不像那小蹄子嘴巧，所以公公婆婆老了只說他好，這委屈向誰訴去？”大媳婦有主意，便說道：“咱們明兒到閻王廟去燒香，和閻王爺說去，問一問，叫我們托生人，為什么單單的給那小蹄子一張乖嘴，我們都是笨的。”眾人聽了都喜歡，說這主意不錯。

第二日便都到閻王廟里來燒了香，九個人都在供桌底下睡著了。

九個魂專等閻王駕到，左等不來，右等也不到。正著急，只見孫行者駕著筋斗云來了，看見九個魂便要拿金箍棒打，唬得九個魂忙跪地央求。孫行者問原故，九個人忙細細地告訴他。

孫行者聽了，把腳一跺，嘆了一口氣道：“這原故幸虧遇到我，等著閻王來了，他也不得知道的。”九個人聽了，就求說：“大圣發(fā)個慈悲，我們就好了。”孫行者笑道：“這卻不難。那日你們妯娌十個托生時，可巧我到閻王那里去的，因為撒了泡尿在地下，你那小嬸子便吃了。你們如今要伶俐嘴乖，有的是尿，再撒泡你們吃了就是了。”

賈母說完大家哄堂大笑，紛紛看向王熙鳳——原來伶牙俐齒精明會哄人的都是喝了猴子尿的原故哦。

難怪排在賈母后面說段子的王熙鳳發(fā)揮失常呢，她是怕被大家笑話吃了猴兒尿啊。

（圖）新紅樓夢影視劇照，賈母

《紅樓夢》里的段子手還有很多，前邊提到的薛寶釵算一位資深段子手，她的哥哥薛蟠以“哼哼韻”也榜上有名。

還有劉姥姥、興兒、賈雨村、焦大、葫蘆僧等等也都有自己拿手的段子，風格各具特色。